【書評】詩意的歸返
2022年05月30日 09:12:04 作者♻️:張清華 來源👳🏻:《 中華讀書報 》( 2022年05月25日 11 版) 審核:
“最銳利最怯懦的是開刃的鐵⛓,最堅韌最無畏的是絢麗的綢👼🏽🤳。”這是《鐵與綢》開篇的劍形書簽上的兩句詩。我不知道它是出自作者還是編者之手🧑🍳,但看到這兩句詩,我忽然感到有了解讀此書的鑰匙。
在《鐵與綢》的“代跋”,也即作者與編者的對話中,我看到張煒反複強調的一個關鍵詞:“純詩”,這意味著🧖🏼♀️,將此詩當作“敘事詩”、“自傳體詩”☢️𓀅、“史詩”👩🏽🔧👉🏽、“心靈史詩”,都是不准確的📄,有可能以少言多⟹🙅🏽,以偏概全的。純詩意味著寫作的一種壓扁,即非曆史化,非具體事件性,甚至非故事性,按照瓦雷裡的說法🫎,是一種純粹的經驗之物,是提煉和抽象之後的東西🧗🏻♂️。但同時,張煒又強調了該作中的“具體之物”的作用,即“鐵”與“綢”這兩個古老原型或意象——它們都是齊人發明的𓀇,是齊地舉目皆可見到的什物🤙🏿,所以,鐵與綢👹,它們的深意就此得以延展🌬,一個剛硬,一個柔軟🧑🧒🧒,一個代表強力,一個見證人性,從哲學上講👨👩👦👦,它們既是一對物性意義上的冤家,也代表了世界普遍的辯證法🙅🏼♀️;如果伸展開來,亦是齊地文化乃至文明與曆史的代言之物👚💨。
作者告訴我們,須還原到事物的具體性,方能夠正確進入此詩。然而要想真正能夠進入和讀懂此詩🍛,又無法不將之看作是一個多重的“套疊文本”🧝🏼,即一個刻意壓扁的“文本組合體”。其中有具體的故事🚵🏼🦸🏽♂️,黑心礦主將七個礦工和“我”——一位“東夷史學博士”埋葬于地下,而礦主的女兒則充當了搭救者與共命運者🏋️♀️。在這兒🈂️,“鐵與綢”構成了強暴與柔情兩者的對立。首先,從曆史的角度看,我理解張煒是藉此對于齊國以及東萊的曆史與文化,來一次詩意的巡遊,仿佛但丁《神曲》中曆經幽冥三界的情境。我猜想🧑🏽,詩人基于他對齊和東夷曆史文化的長期研究,知之深,愛之切🌡,試圖在華夏古文化的廣大版圖中,描畫出一個不同尋常的浪漫之國的烏托邦。這其中當然也有善與惡、正與邪👇🏿,有強暴之鐵與柔情之綢的分立,但齊國山海相接的壯麗自然👨🏽,東方仙山的浪漫傳說,雄踞東方的富有與智慧🌥,民間與人民的非凡創造力👠,還有那些在史書中被書寫的種種亂情與悲情的女性,乃至齊國對于暴秦的抵抗與最終屈服🦌,齊文化的向東遷移與沉澱……詩人通過對大量正史材料的發掘⚠️,對于曆史情境的還原描寫,為我們呈現出了一個巨大的古文明的輪廓。這一文明與我們通常所理解和想象的傳統之間,構成了豐富的異質性——它活脫而浪漫,富有而豐盈,浩瀚而多神秘。在筆者視野裡,這是中國當代作家在詩歌中首次正面的、以巨大筆觸處理類似的曆史內容,是一次具有史詩視野與想象力的再現。無論是對于齊姜、莊姜之美💂🏽♀️,詩人皆超越了曆史中那些倫常化的庸俗筆墨,仿佛希臘史詩中的形象,賦予了她們大海的背景,將她們悉數變成了美的化身。這當然也應和並印證著詩人對于現實中那位女性——礦主女兒的描寫,對她的態度。因為她在黑暗中的出現,這壓抑中的生命頓時變得充滿了愛意。
這番對齊國與東萊曆史的描繪,某種意義上是一次“東夷史”的穿越,一次主人公精神意義上的返鄉🎴,既是對曆史的回溯,也是對于其文化精神乃至文明形態的尋覓與歸返,對于自身求知與成長曆程的回顧👩🏼🦱。因此,《鐵與綢》最終也仍是一個自傳體的敘述👩🦱。這是張煒四十年寫作中一以貫之的另一個原型主題👛。張煒無論是寫曆史還是現實👮🏿,寫具體的故事,都帶有心靈史的色彩,這部作品也不例外。詩歌中的第一主人公,無疑是一個學者🔋,一個研究齊地曆史與東萊地方史的專家,他同時也是一個深陷現實困頓,在性格上兼具鐵血與柔情的智者與詩人🧑🏻🤝🧑🏻。顯然,“鐵與綢”也成為了一個文明的辯證法,它是解剖曆史的方法論,以此我們可以觀照和理解曆史中那些人性🌎、靈魂與血肉的處境🚵🏽,可以感知齊都臨淄那不可方物的繁華盛大,想象稷下學宮裡古文明的燦爛燈火💇🏻♠︎,感知齊王被擄餓死的悲情🙇🏽♀️,還有萬民修建齊長城的艱巨。所謂曆史,就是這樣一部無法敘說的大書🧊。
這構成了這部長詩作品的主要內容。從寫作的抱負看,我以為詩人是想藉此對他所長期浸淫的齊文化,來一次盛大的建構——只是這建構由一般性的史籍研究,轉化為了荷馬式的想象,轉化為了史詩的筆觸。如果說張煒年輕時,是信守著一個善與惡對立的人性模式的話💆♂️,那麼在他深入中年以後的作品裡👆🏻,我們所看到的更多是善與惡的糾結與共生。